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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二章(1 / 2)





  荒帝派我去西沙鲛海收租。

  作为大荒域的附属势力之一,鲛人族最近挺懈怠的,可能跟荒后是最美的鲛人有关,她劈开的尾巴长成一双美腿,任谁看了都会目眩神迷,鲛人族难免恃宠而骄了些。

  我极不情愿去,西沙太远了,我又懒得动弹。荒帝好说歹说才说服我。其中有句话蛮中肯的:你可是地表战斗力最强的神将,你一去他们不得把你捧起来啊。

  澜依听后嗤笑:“你可不是在乎声名的人,还不说实话?”

  “好吧好吧,”我妥协,“荒帝说西沙的牡蛎巨好吃。”

  澜依略长我半年,在神仙漫长的生命中,这区区半年不算什么事。但她一直是聪颖的,我想不通的问题,她总能轻而易举地点出关键。就像之前,她说我对素蓝,绝不是报答这么简单。我如此心思不单纯,自己还浑然未觉的时候,便被她察觉了出来。而今我承认她说的不错,但她简直不给我留点颜面:“荒帝之所以派你去西沙收租……全因为你最闲。”

  我,无语。

  我确实是地表最强的神将,素蓝走后的五百年,天上皆知我的强悍。凭着一把认主的七绝剑,几乎横扫六合,冠绝八方。也正因如此,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光里,再无宵小敢肆意来犯,我成了“凶神”的代名词。

  这一路走来,是我万年前根本无法预见的,我疲惫,也怠慢下来,以至于除了诛杀邪祟,毫无旁的心思。我甚至能坐在长明灯前,一动不动三五载,一次又一次的点燃属于素蓝的那盏灯,但不过须臾便又黯淡了下去。

  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,前方的路那么黑,他会不会像我一样的害怕……他大约不会。他以死求得解脱,也无惧神魂消散,在这蔼蔼红尘间,执着的人只有我。怕的人也只有我。

  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
  事实上,我属实再也见不到了。

  父神对生命向来亲切,对放弃生命的人,深恶痛绝。他不允许有人舍生,哪怕命途多舛又艰难万分,也不允许有人自绝。素蓝是自愿放弃神位,从太虚台一跃而下的,父神用罡风撕裂了他的身体,拔掉了他的骨头,用强大的威亚抹灭了他全部的灵识,如今他该是世间最卑微的砂砾,活得无知无觉,永远入不了轮回。

  至于我为什么知道,还不是我也跟着跳了太虚台。

  虽没有亲眼见到罡风是如何撕扯我的身体,但从此往后的初一十五都疼得鲜血淋淋,可我感觉不到十足的疼……

  澜依说疼着疼着我就习惯了。我摸摸空荡荡的胸口,似乎跟她说得不太一样。我只是没心了,所以感觉不到疼了……

  荒帝催促我快些动身,我觉得他最近神神叨叨的,荒后怀着身孕呢,他也不稳重些。我只得告别澜依和天伽,独自扛着七绝剑来到西沙。

  跟荒帝说得一样的是,他们确实出动很多人来欢迎我。

  只不过这欢迎的仗势不太喜庆,看着一群漂亮到不像话的男鲛和女鲛,皆是一副义愤填膺的小脸蛋,我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,觉得还是被荒帝老儿给坑了,这哪是什么牡蛎美宴呐,分明是拿我下刀子的。

  我将七绝剑往地上一掷,鲛人们满脸写着“怕了吧”,我深有感触道:“大家有话好好说。”

  “我们跟夜族的人没什么好说的,之前你们荒帝拐走我族公主的时候,也是要好好说的。谁知道次日一早,就拉公主私奔了!”鲛人们气愤。

  我实在没想到,荒帝还有这样勇猛的高光时刻,这打破了他固有的猥琐样。至少听到这席话,我该敬他是条汉子。

  但并不能妨碍我打着大荒域的名义进行收租:“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,不要拿来耽误大家的时间,我还等着去附近搜寻牡蛎汤呢。”

  “牡蛎汤没有,给你筛成牡蛎还差不多!”一个男鲛冲上来便要刺。

  我的眼睛有弱视症,在阴暗的水底看得不太清,形同人间的夜盲症。只能听见尖锐的风声要刺穿我的胸背,我也懒得动嘴,毕竟动手才是我的强项。

  我拔出脚边的七绝剑,抬手只一劈,叫海水倒灌腾空,鲛人们被海底的龙卷风带出海面,还未重重跌落,便被我凌空一挥,无数人撞击到七绝剑的剑锋,倒飞出漫天的血帘。

  我在血雨中感到十分无奈:“好端端不就交个租嘛,至于跟我拼命吗?你们西沙什么宝贝没有,怎么这么想不开呢?”

  “你说的那是东海。”带头的男鲛捂着胸口,强撑着一口气:“我们西沙没有什么宝贝可以交的。荒帝散布谣言说海里有海怪,令周围的村民不敢出海,让西沙成为一片死海。鲛人的繁衍生存,只能趁着海风大作的时候,化成海难中死的人,回到她们原来的家,怀上和人类的子嗣。现在人们不敢靠近鲛海,我们寻不到死尸上岸,他这是要我们断绝子嗣啊!”

  我终于想起,眼前对我目眦欲裂散发敌意的男鲛是谁了。

  前些阵子天帝要做和事老,给鲛人族和荒帝讲和。

  原本没有什么大问题。

  可有只男鲛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,却欲对我家流霜行不轨之事。等我冲进屋的时候,那男鲛已然扬起健硕的尾巴。

  别看流霜自化成人形后,平日对我说教不停的,但仔细算了算,他也不过短短千岁的年纪,就算他责怪我懒惰,但也一直是守着我的。如今他被那男鲛捂实了嘴巴,任他明澈的大眼流露出清澈的水渍,我自是气不打一处来,没等荒帝和天帝推杯交盏,要重建天族和夜族的友谊,只听不远处的宫殿顷刻塌陷,我抱着流霜施施然走了出来。

  天帝惊掉了下巴:“怎么又是你?”

  荒帝酒也醒了:“你又干了什么?”

  我其实没干什么,我那么温柔体贴,看男鲛还留有一条尾巴,便一剑将其劈、开、了。

  男鲛“咯噔”一声晕死过去,跟在天帝身后的鲛人皆对荒帝怒目而视,原本是重修旧好的事,被我这么一劈,更甚四分五裂。荒帝大为头疼,跟天帝一个劲解释: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她就是这么个刺头。你想想月桂树的事……”

  不提月桂树还罢,一听到老情人的名字,天帝更是怒火中烧:“桂儿无辜遭灾,还被她扔下凡间,如今转世投胎九次,都是雷劈的命运。我是想渡她上来,都渡不成呐,我何尝不心痛!”

  荒帝好说歹说也说不算他,只好把心一横,也放出狠话:“你们天族难道就没有过错吗?”

  “怎么滴,荒帝老小儿,你还要跟我掰扯掰扯?”天帝袖子一捋。

  “掰扯就掰扯。我忍你好久了,明知道鲛人对我帝后不好,还带鲛人来上门羞辱,什么玩意儿,我呸。”荒帝也不甘示弱。

  我从未见过荒帝这么有骨气,他在天帝面前装老实人那么久,如今撒泼打滚的模样还挺有趣。我就这样拖着腮认真看了一会儿,期间听到他们提到“西方佛”“梵天叶”的字眼,恍若一瓢温水从头浇到脚,忙问:“是不是素蓝有消息了?”

  时隔五百年,我第一次主动提素蓝二字,他们以为我快念不出这名字了,就像我几乎忘记自己叫卿回,不是叫勾阵。

  天帝烦我至极:“滚开!”

  我不依不饶地追着:“快说啊,是不是素蓝有消息了?”

  “卿卿。”荒帝犹豫着开口:“世间不止一块白端玉,也不止一株梵天叶。作为西方佛教的传经者,他们遍布凡尘,如果你觉得他还有可能重生,可以去尘世里找。”

  他以为我会神色黯淡,一如之前一样,对一切失去兴趣,只顾着蜷缩在长明灯前,一遍又一遍点亮素蓝的灯。

  可他们不知道我也曾无数次的下界去寻,寻到每一座化成沧海的山、每一条变成桑田的河、寻到一切不常见的事物,却寻不到一个平常的他。

  天帝带鲛人求和不成,因我一剑劈开了鲛人的尾巴,关系反而更加僵硬了,天帝知道鲛人记恨夜族的同时,也会将自己深切地记恨上。于是出乎意外的,将鲛人族拱手送给荒帝做附属地。

  这次是头一回收租。

  眼前的男鲛还要喋喋不休:“你劈了我老哥的尾巴,害他如今畏水又羸弱,躺在岸边哭哭唧唧的。不曾想被人逮住,剥了他的皮做甲胄,抽了他的脂点灯花。如今,我们鲛人就算找到死人上岸繁衍,也要担心被人发现剥皮抽脂,这叫什么世道!”

  我不能理解:“按你们的说法,要想繁衍子嗣必须找到海难之人的尸体,那没有尸体的时候,你们是不是就得制造海难了?”

  鲛人皆露出“理所应当”的表情:“怎么了?”

  我想我发现荒帝要村民远离鲛海的缘由:“人命在你们眼里,是不是十分轻贱?”

  鲛人面面相觑:“不然呢?”

  “现在风水轮流转了,曾经的小绵羊变成要剥皮的大灰狼了,是不是感到贼气愤,贼不满意,觉得世道贼不公?”

  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  “是你们飘了,还以为人类提不动刀了。”我慢条斯理地道:“这世上任何生命都不会被长期主宰,哪里有不公哪里就会有反抗。当砧板上的鱼肉久了,也会长出尖牙咬回去的。鲛人族在海底待得太久,根本不知道人有多厉害。”

  鲛人懒得同我继续废话,他们向来骄傲睥睨,根本不把任何人的话听进耳朵里。又自负美貌,觉得上天总偏爱有脸蛋的人。只听他们阴阳怪调的道:“那素蓝上神呢……是不是被你缠怕了,才跳的太虚台?”

  我可以跟他们虚与委蛇,但绝不容许旁人提到的素蓝。我用手抹过七绝剑的剑锋,笑得如同鬼神罗刹,我真是上百年不活动筋骨了,这世上竟无人识得我的名号。

  “勾阵!”

  那一日西沙翻涌血海,而我带着鲛人族的合盟书,和寥寥租金,笔直端正地呈给荒帝:“卿回不辱使命。”

  帝后被鲛人族囚禁数千年,一直害怕态度强硬的母族,如今猛地见到染有鲛人血的合盟书,身子一个踉跄:“你把他们都杀了?”

  我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她:“帝后,我就那么喜欢杀人吗?”

  不过是小惩而已,怎么会跟灭族扯上关系,况且我没那么多的心力,我还有漫长的时间,要陪素蓝的长明灯渡过呢。

  帝后听我这么一说,也就放下心了:“勾阵一向懂事。”

  我状若感动的点点头,其实我没说的是,虽然我没灭族,但我给他们的尾巴,都劈成了两半。

  听说上次误打误撞,助那个为非作歹的男鲛化成了人类。

  鲛人化成人类,伴随了太多的危险,却也解决了不能繁衍的问题。

  我真是大慈大悲观世……哦不对,我是大荒域的勾阵神将。

  “你还别说,佛教的传颂还挺上头的。”我揉揉太阳穴,将从鲛人身上抽的脂,放进素蓝的长明灯里,再小心翼翼地点燃。

  时隔五百年,这盏长明灯重新燃烧了起来。

  澜依说我这一趟出行,还挺有收获的。我迷迷糊糊地倒在她肩上,嘴里喃喃说:“可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。”

  我想见他。

  想得快疯了。

  澜依身后的流霜登时止住靠近的脚步,却是亦步亦趋地退回门外,掩上沉重的殿门。

  我后来看着燃烧不灭的长明灯,安静得像是回到了石头真身。

  最近流霜愈发有出息了,想必很快就能承袭神将之位,我也能安下心地偷懒了,我几乎每天窝在长明灯的边上,偶尔会出去完成荒帝交代的任务,但大多都是些琐事。这五百年来我动手的次数不算多,只不过每次都稳准狠,让生有异心的外族不敢轻举妄动。就算有愣头青上门找茬,我也能随手打发走。